不鍊金丹不坐禪,不爲商賈不耕田。
閒來寫就青山賣,不使人間造孽錢。
——(明)唐寅《言志》
桃花塢裏桃花菴,桃花菴裏桃花仙。
桃花仙人種桃樹,又折花枝當酒錢。
酒醒只在花前坐,酒醉還須花下眠。
花前花後日復日,酒醉酒醒年復年。
不願鞠躬車馬前,但願老死花酒間。
車塵馬足貴者趣,酒盞花枝貧者緣。
若將富貴比貧賤,一在平地一在天。
若將貧賤比車馬,他得驅馳我得閑。
世人笑我太瘋癲,我笑世人看不穿。
不見五陵豪傑墓,無酒無花鋤作田。
——(明)唐寅《桃花菴歌》

雨打梨花深閉門,忘了青春,誤了青春。
賞心樂事共誰論?花下銷魂,月下銷魂。
愁聚眉峯盡日顰,千點啼痕,萬點啼痕。
曉看天色暮看雲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——(明)唐寅《一剪梅》
黃金布地梵王家,白玉成林臘後花。
對酒不妨還弄墨,一枝清影寫橫斜。
——(明)唐寅《題墨梅圖軸》

夜來欹枕細思量,獨臥殘燈漏夜長。
深慮鬢毛隨世白,不知腰帶幾時黃。
人言死後還三跳,我要生前做一場。
名不顯時心不朽,再挑燈火看文章。
——(明)唐寅《夜讀》
今日復今日,今日何其少!
今日又不爲,此事何其了?
人生百年幾今日,今日不爲真可惜!
若言姑待明朝至,明朝又有明朝事。
爲君聊賦今日詩,努力請從今日始。
——(明)文嘉《今日詩》
一片潮聲下石頭,江亭送客使人愁。
可憐垂柳絲千尺,不為春江挽去舟。
——(明)趙彩姬《暮春江上送別》
【按】趙彩姬,字金燕,明代金陵曲妓。據說,著有《青樓集》。
一呷春醪萬里情,斷腸芳草斷腸鶯。
願將雙淚啼為雨,明日留君不出城。
——(明)齊景雲《贈別傅生》
【按】齊景雲,明代萬曆年間詩妓。擅彈琴,喜長談。
齊景雲與書生傅春相愛,旋即定情。此後,她拒絕與其他男人相見。傅春因事入獄,她變賣首飾資助。傅被發配他鄉,她想要跟隨而去,受到官府阻攔。臨別時,她作此詩贈傅。二人分離後,齊景雲整日不理梳妝,閉門讀佛經。不久,因相思,抑鬱而死。
行吟坐嘯獨悲秋,海霧江雲引暮愁。
不信有天常似醉,最憐無地可埋憂。
荒荒葵井多新鬼,寂寂瓜田識故侯。
見說五湖供飲馬,滄浪何處著漁舟。
——(明末清初)陳子龍《秋日雜感》
滿眼韶華,東風慣是吹紅去。
幾番煙霧,只有花難護。
夢裏相思,故國王孫路。春無主!
杜鵑啼處,淚灑胭脂雨。
——(明末清初)陳子龍《點絳脣 · 春日風雨有感》
錢塘曾作帝王州,武穆遺墳在此丘。
游月旌旗傷豹尾,重湖風雨隔髦頭。
當年宮館連胡騎,此夜蒼茫接戍樓。
海內如今傳戰鬥,田橫墓下益堪愁。
——(明末清初)柳如是《岳武穆祠》
楊柳湖西青漆樓,聞遐風起水須鈎。
無聊最是橫塘路,明月清霜草亦愁。
——(明末清初)柳如是《寒食雨夜十絕句 · 其七》
年年風雨盡平生,夢裡春暉作意行。
惹起鴛河半江水,愁人自此不勝情。
——(明末清初)柳如是《寒食雨夜十絕句 · 其九》
其一
玉露金風報素秋,穿針樓上獨含愁。
雙星何事今宵會,遺我庭前月一鉤。
其二
織女牽牛送夕陽,臨看不覺鵲橋長。
最傷今夜離愁曲,遙對天涯愈斷腸。
——(明末清初)德容《七夕》
【按】德容,女子。俗姓朱,名又貞,嘉善人。
天南地北,問乾坤,何處可容狂客?
借得山東煙水寨,來買鳳城春色。
翠袖圍香,絳綃籠雪,一笑千金值。
神仙體態,薄倖如何消得?
想蘆葉灘頭,蓼花汀畔,皓月空凝碧。
六六雁行連八九,只待金雞消息。
義膽包天,忠肝蓋地,四海無人識。
離愁萬種,醉鄉一夜頭白。
——(元末明初)施耐庵《念奴嬌》
相思相見總生愁,況是河橋欲去舟。
如此垂楊如此別,銷魂未必定揚州。
——(元末明初)施耐庵《送別》
楚塞巴山橫渡口,行人莫上江樓。
征驂去棹兩悠悠。
相看臨遠水,獨自上孤舟。
却羨多情沙上鳥,雙飛雙宿河洲。
今宵明月為誰留?
團團清影好,偏為別離愁。
——(明)楊慎《臨江仙 · 戍雲南江陵別內》
滾滾長江東逝水,浪花淘盡英雄。
是非成敗轉頭空。
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。
白髮漁樵江渚上,慣看秋月春風。
一壺濁酒喜相逢。
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談中。
——(明)楊慎《廿一史彈詞 · 第三段 說秦漢 · 臨江仙》
春風一夜到衡陽,楚水燕山萬里長。
莫道春來便歸去,江南雖好是他鄉。
——(元末明初)王恭《春雁》
三章既沛秦川雨,入關又縱阿房炬,漢王真龍項王虎。
玉玦三提王不語,鼎上杯羹棄翁姥,項王真龍漢王鼠。
垓下美人泣楚歌,定陶美人泣楚舞,真龍亦鼠虎亦鼠。
——(明)王象春《書項王廟壁》
半生落魄已成翁,獨立書齋嘯晚風。
筆底明珠無處賣,閒拋閒擲野藤中。
——(明)徐渭《題墨葡萄圖》
泗水抱城堙,東去日潾潾。
豐沛至今存,漢事已千春。
嗟我亦何為,獨嘆往來頻。
封侯不可期,白日坐沉淪。
每見沛父老,旅行泗水濱。
空傳泗水亭,井邑疑未真。
城外綠楊柳,高簾懸風塵。
猶有賣酒家,王媼幾世親。
高廟神靈在,英雄卻笑人。
——(明)歸有光《沛縣》
每疑天意不分明,枉殺呼天問屈平。
諸葛既難扶後主,廬陵何用產先生。
停舟此夜艱危地,出戶當年嘆息聲。
腦子不靈尤怪事,竟將腔血灑燕京。
——(明)徐渭《讀文信公仙巖祠集焚弔》
世亂難為士,存身各有致。
鹿門一輩人,未測語何事。
——(明)湯顯祖《司馬德操謂龐德公妻子作黍元直欲來》
喇叭,嗩吶,曲兒小腔兒大。
官船來往亂如麻,全仗你擡聲價。
軍聽了軍愁,民聽了民怕。
哪裏去辨甚麼真共假?
眼見的吹翻了這家,吹傷了那家,
只吹的水盡鵝飛罷!
——(明)王磐《朝天子 · 詠喇叭》
千錘萬鑿出深山,烈火焚燒若等閒。
粉身碎骨渾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間。
——(明)于謙《石灰吟》
四月陽用事,群物咸長榮。
靡草雖就死,王瓜亦復生。
死生誰所致,時至莫能爭。
達人洞神理,守分絕外營。
脩身俟天命,萬古全其名。
——(元末明初)劉基《旅興 · 其三十》
朝求升,暮求合,近來貧漢難存活。
早早開門拜闖王,管教大小都歡悅。
殺牛羊,備酒漿,開了城門迎闖王,闖王來了不納糧。
吃他娘,着她娘,吃着不夠有闖王。
不當差,不納糧,大家快活過一場。
——(明末)佚名《闖王》
心同流水淨,身與白雲輕。
寂寂深山暮,微聞鐘磬聲。
——(明)高攀龍《枕石》
無限傷心夕照中,故國淒涼,剩粉餘紅。
金溝御水自西東,昨歲陳宮,今歲隋宮。
往事思量一晌空,飛絮無情,依舊煙籠。
長條短葉翠濛濛,才過西風,又過東風。
——(明末)夏完淳《一剪梅 · 詠柳》
……
六軍解甲皆望風,禦柳參差血染紅。
宮車不出長己矣,更聞痛哭坤寧宮。
……
內府白金紅標記,鋌上猶存永樂字。
王孫自竄荊棘中,見人不敢言名氏。
……
——出自(明末)夏完淳《哀燕京》
……
漸漸紅顏欲白首,百年榮盛詎可守。
始知以色事他人,隨風開落誰能久。
……
——出自(明末)夏完淳《與王大後張泛舟華亭谷》
……
翩翩公子黃貂裘,生年二十富平侯。
五陵俠客來金幣,六郡名娼滿畫樓。
……
——出自(明末)夏完淳《上已篇》
三年羈旅客,今日又南冠。
無限山河淚,誰言天地寬!
已知泉路近,欲別故鄉難。
毅魄歸來日,靈旗空際看。
——(明末)夏完淳《別雲間》
生平無計更依劉,短發蒙茸愧楚囚。
十載鶯花遲暮客,三春煙雨別離愁。
浮生碟夢莊周榻,壯志鴟夷范蠡舟。
同學少年零落盡,飄然江海一沙鷗。
——(明末)夏完淳《生平口號》
登臨澤國半荊榛,戰伐年年鬼哭新。
一水晴波青翰舫,孤燈暮雨白綸巾。
何時壯志酬明主,幾日浮生哭故人。
萬里飛騰仍有路,莫愁四海正風塵。
——(明末)夏完淳《舟中憶邵景說寄張子退》
—— 蕭踐精選 匯編出品 ——